袁经文
广西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哲学系 副教授
摘要
本文将“批判佛教”思潮的实质,概括为四个特征“一个靶的,两个渊源,视角 异化泛化,佛教学养不实”;后一特征贯串于前三个特征中。
松本史朗将经籍中之“界”义,等价判摄为“基体”;再以梵我论思想,填充“基 体”论;然后以此“基体”论分判大乘佛教的唯识和如来藏思想为外道梵论思想。由 此,他提出要掀起清除中国传统佛教对日本佛教影响的运动,完全否决中国传统佛教 中禅宗和华严宗等宗派的合法性地位。
本文建构基体(不带引号)概念,除了起到不认可松本“基体”(带引号)概念 的作用外,还有如下意义:其一,对经典表述“实体”权说的理解和肯认。其二,安 立基体并随之予以扬弃,表显出语言的无奈,彰显“文字般若”的非究竟性。其三, 起到评判点明以往对松本进行回应驳斥的诸种观点之乏力及其原因所在,即不敢承认 “涅槃寂静”这一基体实性,大有似乎承认之就必定是“基体”乃至是“梵我”论; 确立基体概念将便于指出松本史朗之谬误能驰骋多年的原因。
松本史朗错误的本质或核心思路,实质就是以佛教“三法印”中的前两个“法印” (将之转化为“缘起说”和“无我说”后)来反对第三个“法印”—“涅槃寂静”; 这正是他批判“界”义、建立“基体论”立场的根本依托所在。
从松本的思路和行文可知,当唯识学将第八识和无漏法种以及如来藏等,视为是 “法尔而有”、本来具足时,松本史朗就已在认为,这正是具有实体性的梵或我论; 松本史朗对于一至三转法轮经中所说,第八识如来藏异于大梵、异于常见我之种种差 异,视而不见。
从《奥义书》和《梵经》等典型外道梵我论经籍,以其对梵我论的权威性解释, 能够与如来藏正义作出比较和分判。
松本史朗推崇十二支缘起,并认为“基体论”与之相矛盾;松本所持的“缘起说”,若能涵括赖耶缘起和法界缘起等,便并未背弃第三法印“涅槃寂静”;“十二支缘起” 禀具“界”义。
松本将“法界圆融”义作了佛教外行的肤浅性解读;日本社会的不平等性,被“批 判佛教”论者视为是“基体”的总体发源造成,这是并未认清佛教的立教本质所致。
任何以哲学的范式试图摹绘或捆绑佛教义理的作法都将证明是愚昧的,因为佛教 所具有的与某些哲学思想或范式的表相相似性,并不能反映出佛教体系的真实本质。
松本以及支持“批判佛教”思潮的诸多介入学者,几乎是以文献学、语言学上的 积累和思路,展开诸多细枝末节且是繁杂的考证论述,系统性的佛学知见往往阙如。 他们在研究方法上存在著两点通病。
关键字:批判佛教、松本史朗、基体、唯识、如来藏、梵我、三法印、十二支缘起
一、绪论
日本驹泽大学的袴谷宪昭和松本史朗等人,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降,掀起“批判 佛教”思潮;随后,思潮蔓延日本、欧美及至港台、大陆。此股旋风对国际佛教学术 界和教界造成极大影响。
近年,本人开始关注该思潮的起因状态,留意海内外对这一事件的聚焦和展开。 在参加各类学术会议期间,曾与日本花园大学、台湾清华大学、香港中文大学和大陆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浙江某大学等多位佛教专家学者以及一些佛教出家 法师进行过交流,获知一些信息或姿态,现将之总结归陈如下:
有认为“批判佛教”思潮抨击了中国传统佛教含天台宗、华严宗和禅宗等要害, 中国佛教乃至印度本土的唯识和如来藏系均需反思,宜应回归到真正佛教上;或认 为,“批判佛教”思潮与对此思潮的回应辨论目前处于胶著,双方均难以服人;或认 为,对“批判佛教”思潮的学术关注已不是目前佛教研究的热点重点;或笃信一贯研 究的中国传统佛教的合理地位,认为不必理会“批判佛教”思潮的任何观点;也有认 为,辩论贵在繁荣学术,不必一定要从中得出对错严谨的结论。1
这些观点,尽管因于本人非正式场合的单方提起而有随机、散在的作答表徵,但 却深具学术典型,能让人从中窥出种种学术状况之折射。本人感到,凡此种种学术姿 态和现状,令人失望堪忧;学术界的探究职责和佛学水准,似乎均需潜研经典后的整 体提升。此中也在表明,“批判佛教”思潮的理论思辨应是渊深精密;近三十年来, 似乎不易被系列反对者动摇;大陆也有学者进行驳斥,但或捉襟见肘或削足适履,反 为松本史朗本人回应之回函所驳斥,终难自立其义。
面对这一来势凶猛、体系驳杂、不断批判中国佛教的思想潮流,以及附和者和论 文论著日渐增多的状况,要对之进行逐一梳理和揭批,牵涉面较广,并需揭批者不断 动态跟进;这将是异常艰巨的长期性和团队性的任务。本文在此,只能针对接触到的 或已经阅讫之资料进行初步回应。
经审阅和思考有关资料,本人认为,可以将“批判佛教”思潮的实质,概括为“一个靶的,两个渊源,视角异化泛化,佛教学养不实”等四个特征;而且,后一特征贯 串见显于前三个特征中。
二、“批判佛教”思潮的特征
“批判佛教”思潮自诩之“批判”立场,以批判者的初衷而言,并不是对佛教进 行批判,而是对由其自认为是渗入印度佛教和中国佛教中的外道实体思想进行批判。 他们认为,佛教本身就应是批判的;而且,只有批判的,才是佛教的。
这种批判性,被其基于他们误读的一个佛教史实—由此也导向本文概括的“批 判佛教”思潮特征中“两个渊源”中的第一个渊源:他们认为,释迦牟尼以缘起2 为 原则,通过批判外道婆罗门的梵我实体论,而创立佛教;也即,他们的批判态度是, 认为对实体论进行清除,便是佛陀本怀,是真正佛教,而他们认为中国佛教和印度佛 教大乘瑜伽行派不符合这样的佛教本质。
起码,笃信释迦牟尼传授有“真正的佛教”存在,是“批判佛教”思潮确立的前 提。也正是这样的原因,袴谷宪昭和松本史朗等人,曾被其启导的后继者彼特?N?格 里高瑞以走向极端的态度认为其“批判”立场不够彻底,尚坚持有一个“本质主义” 或“实体主义”的存在。 3 实质上,这与袴谷宪昭和松本史朗二人均自认为是佛教徒4 相 关;由此,二人立论的初衷便具有护教的踊跃色彩。
但是,“批判佛教”与佛教史上出现的“大乘非佛说”却不相同;因为“批判佛教”认可大乘空宗,承认龙树诸论,承认般若经和《妙法莲华经》5 等大乘经典。
“批判佛教”的矛头,实质是直指大乘瑜伽行派,也即直指印度本土的唯识和如 来藏学说,乃至直指中国传统佛教天台、华严和禅宗等。
这些观点,以松本史朗 1986 年的一篇论文〈如来藏思想不是佛教〉作为开端。 松本史朗的立论从一首偈颂开始,此即印度无著菩萨著《摄大乘论》卷 1 据自《大乘 阿毗达磨经》(此经已佚)的著名偈颂:
无始时来界,一切法等依。由此有诸趣,及涅槃证得。6
松本认为,此中“界”字的根本所依义,典型体现出印度唯识学的阿赖耶识和如 来藏思想;他还自创一个梵文语词 dh